雖然已經是初冬，北京在這個時節還是暖暖洋洋。
寬闊的街道上，清潔工人打掃得乾乾淨淨，甚至看不到一片紙屑。行人來來往往，顯得有些匆忙，似乎沒有注意到腳下清潔的街道。步伐有些倉促，表情有些不耐煩，他們在趕時間。
大概是上午十點的樣子。陽光在這時毫不吝嗇地照耀著這所城市，給居住在這裏的人們帶來光明和溫暖。金黃色的光照在街道上，汽車上，照在人們的臉上。可是那一張張臉卻像無暇享受這陽光，也沒有興趣享受。他們在忙碌。時間似乎對他們太吝嗇，不肯讓步。如果遲到或錯過什麼，將是很嚴厲的懲罰。是啊，誰的時間都不多，想想該珍惜什麼吧！
因為這陽光的溫暖，人們的衣著參差不齊。有人穿厚實的棉衣，有人穿擋風的秋衣，也有人穿單薄的夏衣。
迎面走來一個女孩，衣著鮮豔，張揚著青春氣息。
最裏面是一件白色襯衫，然後是紅色格子棉馬甲，再外面是紅色格子束腰短上衣。一條配套短裙只到膝上二十公分。一雙巧克力色翻毛靴子，表面還有很多白色的小絨毛。在靴子和短裙之間露出只有薄薄絲襪覆蓋的白皙的腿部和膝部。
女孩身高有一六五左右，靴子幾釐米的跟部又讓女孩高挑了許多，更讓那身套裝在女孩的身上顯得優雅，氣質不凡。長髮披散著，垂落在肩上，走路時隨著清風略有飄動，給人輕盈的感覺。右肩挎著一個黑色小包，走路的姿態稍顯匆忙，看上去像是個公務在身的白領小姐。
女孩走進了地鐵站。
地鐵快速地運行著。像每天一樣，沒有異常。不過這節車廂有些異常情況。
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用衣領，手套或是什麼別的東西捂著鼻子，用嘴微弱地呼吸。甚至有人乾脆連鼻子帶嘴一起捂得嚴嚴實實。並且不斷有人叫罵：
他媽的，這是哪個孫子幹的？
掉屎坑裏啦，我操！！
真他媽倒楣，怎麼上這節車廂呢！！
??????
叫罵的人多半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，男性占多數。而女性則多以厭惡的眼神表示不滿。還不時有人在吐吐沫。大口大口的吐沫吐在車廂地板上，然後用腳底來回蹭。之後可能覺得自己的腳底弄髒了，就在地板乾淨的地方再蹭兩下，直到滿意為止。於是地板又有一大塊地方被污染。
車廂裏站著的人越來越多。明明有很多空座位。可那些人寧願站著。因為那些空座位是臭味最濃重的地方。
就在那些空座位的中間坐著一個男孩。他就是臭味發源地，就是他使得整個車廂臭味彌漫。這種氣味不是身體一次性排出的那種，而是因為長時間不洗澡導致的體臭或是腳臭。
大家都在咒罵的是他，大家都在吐棄的是他，大家都在遠離的也是他。他們寧願站著也不願意坐在這個臭味逼人的男孩身邊。他們投射過來的眼神是不屑，是鄙視，是憤怒，是憎恨。他們在詛咒他，恨不得他馬上離開這裏。
男孩安靜地坐在那裏，低著頭，一動不動，一言不發。他的臉看上去黑黑的，不知是皮膚本來的顏色還是太久沒洗了。他的衣服已經髒得分辨不出顏色，隱約像是綠色，皺皺巴巴的，褲子也是很模糊的顏色，看上去很單薄，而且很短，只到小腿，露出的腳腕上部有一道道淤泥痕跡。他沒有穿襪子，一雙沒有鞋帶的運動鞋鬆鬆垮垮，好像要比他的腳大出很多，隨時有脫落的可能。如果脫落，那味道可能要更濃了。他像任何一個流浪兒一樣，似乎已經習慣因為衣著單薄導致的寒冷，卻明顯感到不安的樣子。
這時男孩雙手交叉，放在腹部。低著頭，臉朝著地板，五官怎麼也看不清，也無法斷定他的年齡。
他似乎清楚身邊正在發生的事。他知道為什麼身邊沒有人坐，知道那些人為什麼捂著鼻子，知道所有的辱罵都是沖著他的，也知道自己在這裏是一個多麼不受歡迎的人。他似乎並沒有因為別人的辱罵而生氣，他沒有一點反應，坐在那裏一動不動，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甘心情願接受懲罰的孩子。
比屎還臭！真他媽的！
誰啊，誰他媽的，趕緊滾！別在這發臭氣！
??????
他們還是沒有放過他。又是一陣叫罵聲和吐吐沫的聲音。
女孩買了票，站在地鐵隧道邊等地鐵。剛一站在那裏，立即吸引了周圍人的視線。尤其是男士。那眼神甚是友好，還帶著微笑，好像在說：我可以請你喝咖啡嗎？
女孩發覺了周圍的變化，很自然地笑笑。她已經太多經歷這樣的事情，她知道自己是漂亮的，也知道自己可以對那些男人產生怎樣的吸引力。她深知這一點。不自覺地，她的笑容裏充斥了一種優越感。女孩的笑容是那樣美，幾乎會讓天使沉醉。
也許沉醉的天使會跑到上帝那裏說：上帝啊，你真是太偉大了！居然可以創造出這樣美麗的人類。願一切的榮耀和頌贊都歸給你！可是上帝卻回答說：你錯了！然後天使一臉茫然。
小姐，你好！請問你這身套裝是在哪里買的，請您別介意，它穿在你身上簡直是太美了！
一對青年男女向女孩搭訕，那位女士滿臉的笑容顯示出無比的羡慕。
哦，沒關係！是在金時代買的。
哦，那一定很貴吧！
哎——沒關係，只要你穿上像人家這麼好看，多少錢我都給你買。
那位男士在一邊插話，然後看著美麗的女孩，笑容有些不自然。
呵呵，還好，不是很貴！
那好，有時間我也去買一套。謝謝你啦！
不客氣！
青年男女走後，女孩整理了一下衣服，挺了挺腰。又從黑色小包裏掏出一面小鏡子照了照。那是她隨身攜帶的必需品。
地鐵到站停下。臭氣車廂的門一打開，那些站著的人捂著鼻子趕忙沖了出去，逃命一樣的奮不顧身。座位有稍許的更換，不過男孩身邊還是有一片空著的座位。
車廂剩下的人幾乎都在看著男孩，似乎在說：難道你還不下車嗎？男孩應該是感覺到了周圍目光的攻擊，頭低得更深，黑黑的兩腮還泛起了紅，看得出來，他實在羞愧難當。可他能說什麼呢？兩手用力地緊握著，手指邊緣因為長時間過度壓迫而失去了血色，顯得很蒼白。兩腳交叉纏繞，漸漸縮進了座位下麵。臭氣多半是由那雙腳散發出來的。男孩盡力用腳拖住鞋子，怕那大大的鞋子一不小心脫落，那樣的話，恐怕後果會更嚴重。
臭氣車廂又進來了一批乘客。慣例地，一進門就開始尋找座位。當他們看到男孩身邊的座位，一屁股坐過去，另一個人又一屁股坐過來，很快，男孩身邊坐滿了人。那些坐到座位的人臉上露出喜色，滿意地扭了扭身體，擺出了個舒服的姿勢。而那些沒有坐到座位的人不滿的神情寫滿臉，又無奈地站在那裏，將一只手搭在車廂扶手上。
可是這一切就在短短十幾秒鐘後有了大變化。
剛上來的人很快嗅到了車廂裏的異味，開始捂鼻子。然後用厭惡的目光搜尋這氣味的來源。坐在男孩旁邊的人很快站起身，極其憤怒地看著男孩，想說什麼，卻沒有說，只遠遠離開了那裏，站在盡可能遠的地方。而那些開始沒有搶到座位的人一面對這氣味感到厭惡，另一面看著那些有了座位又不得不站起來的人又有些慶倖的安慰。
又是一陣叫罵聲。
罵得最厲害最暢快的是那些穿著講究的年輕人。還有一些人只用緊皺的眉頭和厭惡的目光，而只有極少數的人安靜地坐在那裏，耳朵塞著耳機，一臉的麻木，好像置身事外。
就是沒有一個人對男孩表現出一點點的同情。只因為他身上的臭味。
女孩手中拿著地鐵票，張望著隧道盡頭，期待著地鐵快快出現。這時一陣悅耳的電話鈴聲響起。女孩從黑色小包裏掏出一個小巧的精美手機。看到螢幕的來電顯示，她的嘴角向上翹了翹。
怎麼啦？
你在哪啊？
我在地鐵站呢！
怎麼坐地鐵呢？地鐵人那麼多，還有那麼多壞男人，你又這麼漂亮，要是碰上流氓怎麼辦？你要去哪和我說嘛，我送你，我有車啊！
呵呵，不用了，沒關係的，你那麼忙，我怎麼好打擾你的工作呢，再說地鐵也很方便的。
?，我告訴你啊，以後不准一個人坐地鐵。知道嗎？
哎呦！這還沒怎麼招呢，就開始給我下命令啦！
我這不是擔心你嘛？！
我知道你擔心我。好啦，就這樣吧，地鐵來了，我掛了，再聊。
女孩沒等對方說什麼，就把電話掛掉了。
地鐵平穩地停在她面前。門一開，一群人從裏面沖出來，差點把女孩撞倒。女孩勉強恢復了平衡，憤恨不已。心想：他說的可真對！以後再也不坐地鐵了。
女孩走進車廂，看到了那些空空的座位，暗自慶倖。於是坐過去，並沒有注意身邊的男孩。男孩稍微抬了抬頭，看了女孩一眼，然後很快又低下頭。
已經坐了幾站的老乘客似乎已經習慣，眼神裏有著那樣的麻木和冷漠。不過當他們看到剛剛上來的這位女孩，還是愜意了許多。畢竟女孩實在是太美了，幾乎全車廂的人都被她所吸引。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與車廂原有的臭氣有絕對的競爭力。車廂裏的空氣仿佛一下子清新了許多。
而女孩的樣貌更是賞心悅目。臉上那樣白皙的皮膚沒有一點痤瘡粉刺的痕跡，透白裏紅，自然而然，不像好多人要用一層一層的化妝品覆蓋，可惡的痘痘卻仍清晰可見。那樣一雙眼睛，在長長的黑色睫毛掩護下顯得晶瑩剔透。那雙眼睛眨起來，就是魔鬼也要為之心動。女孩飄逸的長髮遮住了一側的臉頰，另一側別在耳朵後面，露出完美的外耳輪廓。女孩的美已不是一個“美”字可以形容的了。
美麗的女孩剛坐下不久，鼻子就受到了臭味的侵襲。她捂起鼻子，目光四處尋找，像其他剛上車的乘客一樣。女孩的目光最後停在了身邊男孩的身上，然後女孩立即起身，一手捂著鼻嘴，一手拎著黑色小包，走到車廂裏離男孩盡可能遠的地方。然後回頭，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又看了看男孩。此時男孩的臉因羞愧而扭曲，他無地自容。沒有人願意原諒他，或給任何原諒的暗示。所有人都對他充滿了憤恨。所有人在心裏問著同樣的問題：他怎麼還不下車？該死的！！！
而女孩此時只有一個想法：以後再也不坐地鐵了，這是最後一次！
地鐵一站又一站，乘客們有的下，有的上。每次到站之後，總會上演相同的一幕：先是有人往外沖，再有人進來，坐到男孩身旁，嗅到臭味，然後站立，遠離，叫罵，吐吐沫，最後是沉默。
又是一站。這站上來一個男人。
很奇怪的男人。頭髮兩側光突，中間從腦門到後脖頸一溜頭髮，根根豎立。右耳帶一銀色耳環。左側臉頰一道深長的疤痕。白色襯衣外面是一套黑色皮衣，上衣沒系扣子。就是裏面的白色襯衣也只系一個扣子，露出肚皮和臍周的黑色體毛。
這人一上車，也吸引了大家的目光，卻不是友善的目光。似乎每個人都有很會分辨的雙眼，可以看出什麼人是好人，什麼人是壞人。
男人走進車廂，一眼看到了在車廂角落站立的女孩，就徑直走過去，停在女孩身邊，然後直鉤鉤地盯者女孩看，從上看到下，再從下看到上，最後目光停在女孩的臉上，那張天使一樣美麗的臉，那雙可以吸引魔鬼的眼睛。 |
